撰文/李勝南攝影G2000/任國強
  因為頗具盛名的過去,虹鎮老街人,身上背負著深深的刻板印象。開口閉口,人們常說,“我們虹鎮老街出來的如何如何”。其實,就像世界上所辦公室出租有的地方一樣,這個群體,各有各的喜怒哀樂,僅僅一個虹鎮老街人,沒法囊括他們的全部生活。
  在最近這一年多里,我們的室內設計攝影師一直在為虹鎮老街人拍照:在家門口燒菜的人、在弄堂口喝茶的人、倒馬桶的、全家合力晾衣服的,當然,最多的是合影,家人的合影或者鄰居間的合影。這些合影,記錄的是每個人在這一刻的表情。
  周海景觀設計堂:成為弄堂的記錄者
  周海堂是出租車駕駛員,從大家簽約伊始,他就拿出DV,從家裡走到和平公園,再從和平公園走到新港路,把這一路上的場景都拍下來。 “虹鎮老街的路牌、擁擠的馬路菜場、倒痰盂罐的、換煤氣竈的,我把這些都拍下來了。雖然很破很窮面膜,但是這些東西以後就都沒有了,我們這樣的生活方式也沒有了,我拍下來,留個紀念。 ”
  周海堂以前是自行車廠的,後來廠子轉制了,他就做了的哥。因為的哥是做一休一,一旦休息了,他的就拿著DV走到弄堂里。老鄰居搬家,他把整個過程都拍了下來,直到老人坐進搬家公司的車,向他揮手再見。他說,以後再有鄰居搬家,他調休也要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。
  周海堂和母親、弟弟一家生活在虹鎮老街。他說,本來住的是平房,牆就是竹籬牆,外麵糊了泥巴,逢年過節,家家找些石灰來刷刷乾凈。不光是住得局促,而且,屋裡說話,屋外聽得清清楚楚,沒有任何個人隱私。“到了八十年代,我們兄弟倆都長大了,覺得房子實在不夠住,就想著要翻建,可那時候沒有錢,就一點一點地攢錢買建築材料,整整準備了三年。 ”周海堂說,“不怕你笑話,為了蓋房子,我們兄弟倆半夜還到人家工地上裝過黃沙、水泥,拿著提桶,半夜提心吊膽地過去裝。那時候家裡窮,真的沒辦法。 ”到了1984年,材料準備得差不多了,他們開始請人造房子。 “來了一個施工隊,造了好幾天,包吃包住,人工費好像是150元錢。就這樣,把平房推倒了,翻成4層樓房”。房子翻好的時候,周海堂心裡很敞亮,覺得自己簡直像住了新公房一樣。後來,大家都往外借地方,他們兄弟倆又自己砌起了竈披間,“雖然不好看,卻是我們一磚一瓦搭起來的,現在的年輕人,吃不了那種苦了。 ”
  簽約後,周海堂也在浦江鎮拿了房,再過一段時間,他們也要搬走了。“我在黃興路租了房子,兩室一廳的。我是老大,要讓全家心裡舒坦,要讓老母親開心,”他拍著胸脯說。
  瞿永發:分幾處地方安頓藏書
  瞿永發的 “現代文學史料藏館”終於要搬家了。
  瞿永發這個弄堂里的文化人,從幾年前就開始給自己的幾萬冊藏書找地方安身。先是在廈門路、貴州路租了兩處老房子,搬了一部分書過去,最近,他又與人合作,在靈石路上開了一間“海燕書店”,專營二手書。“有了這個書店,心就定了,書一點點流轉起來,生活也會一點點好起來”,瞿永發說。
  這幾萬冊藏書是瞿永發幾十年淘來的寶貝。高鳳英說,“他啊,吃穿都捨不得花錢,一到買書上面,花多少錢都不會捨不得。都已經要搬遷了,還是買書進來,到搬家的時候,真不知道要怎麼辦。 ”瞿永發說,我跟那些做二手書生意的人不同,那些人有的要快進快出,收到書恨不得馬上出手。我是真心愛書,好書花多少錢也不吝惜。 ”
  現在,瞿永發每周都會到海燕書店,每次去都會帶幾包書過去。因為書的安置解決了,所以,對於搬家,瞿永發沒什麼忐忑,“等到搬家的時候,書店里可以解決一部分,我在貴州路租的房子,應該也能解決一部分。只是舊書搬起來要格外小心就是了。 ”海燕書店開張不久,店里的書還在上架中,“光是整理書名、價目,錄入電腦,就需要一段時間。現在網上銷售是大趨勢,而我們的網上書店,只有幾千冊書,這一塊得抓緊時間做。 ”
  藏了這麼多年的書,真的忍心賣掉嗎?
  瞿永發說,書這東西,藏在家裡沒問題,擺到店里,人家看中了,就只能賣了。 “我的這些書,留給孩子,她也沒時間打理,而且也不太懂。既然開了店,該賣的就賣掉吧,這樣我也放心了。 ”對於虹鎮老街,瞿永發說,“這些年,大家都盼著拆遷,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了,誰心裡都不好過,幾十年的老鄰居,就這麼分開了,各奔東西。 ”
  朱永科:以後還願意幫人理髮
  朱永科住在天鎮路70弄,門上寫著 “理髮請進”的字樣。 81歲的老朱是理髮師,從18歲到上海學徒開始,一直到現在,還在為人理髮。 “如果以後搬到惠南鎮去,還有來找我理髮,我也願意繼續,一是自己活動活動,二是有人過來說說話,思想上不孤單。 ”下個月,老朱就要搬到兒子給他租的房子里去了,惠南鎮的房子要明年才能交房,到時候,也有幾個熟識的鄰居一起過去,老朱覺得挺好的。
  因為要搬遷了,這段時間,找老朱理髮的人特別多。老朱家十幾個平方米的底樓,常常是一個人在理髮,兩個人在排隊等著。有客人說,老師傅手藝好,理髮特別細緻。 “我以前在提籃橋理髮店工作,從理髮師一直做到負責人。 1994年退休,在家也沒有其他事,有老客人叫我剃頭,我在家裡又添置了東西做起來,主要是老客人,有時候也會為弄堂里走不動的老人上門去剃頭。有的老客人覺得我手藝好,會再推薦人過來,有些我已經為他們一家三代服務過了。 ”老朱說話慢條斯理,顯出特有的揚州手藝人的氣質。
  “這房子是我1966年的時候買下來的,買來時是平房,後來自己一點點蓋上去,1984年翻的,現在又快30年了。老早弄堂里好開卡車的,兩邊都有樹,很粗的樹也有,但是翻房子的時候都砍了。 ”
  老朱在幫人燙髮的間隙,跟我們講著這些過去的事,看到椅子上有撮碎頭髮,便順手摘了下來。 “我雖然是個理髮師,文化水平不高,但是沒有顧客瞧不起我,我自己也沒覺得低三下四。我18歲跟著老鄉來到上海,學了這門手藝,有門手藝餓不死人,之前在東長治路理髮店也做過,公私合營後,一直在提籃橋理髮店。 ”
  在上海,老朱基本是一個人生活,老伴和孩子一直在鄉下,退休之後,小兒子才頂替進上海。“我一直是自己洗、自己燒,對生活要求也不高。以後到了惠南鎮,如果還有老客人、老鄰居來找我理髮,跟我聊聊天,我就滿足了。 ”
  結語
  我們對虹鎮老街的記錄即將畫上一個句號。這一街區的拆除,意味著一種對過往生活的告別。
  棚戶區並不是一個值得懷念的地方,狹窄得不能叫弄堂的弄堂、搭建得遮天蔽日的房屋、低垂且凌亂的電線、隨處可見的污水溝、垃圾堆,以及一股與之伴生的臭味,還有讓人頭疼的馬路菜場,攤販擺得滿滿噹噹,中間買菜的人停下來,整條路就被堵住了。然而,對虹鎮老街人來說,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,他們把這些整體接納下來,然後,在自己可能的範圍內,把生活過得像模像樣。這是人之為人的尊嚴。
  在個人層面上,他們已經竭盡全力;在社會層面上,怎麼能讓貧弱者得到基本的公平,這應該是制度設計者要考慮的問題。虹鎮老街動遷的順利開展,制度的公平恐怕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。人們感喟於簽約的迅速,然而,臉上大多掛著笑容。
  (原標題:合影,留下此刻表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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